作家R收到了她的来信。信的开头是这样写的——“你我从未相见。”R用几近诧异的目光停留住了几秒,随后他开始念那封没有地址与署名的信。只是他不知道,他从来不知道,关于他的一切,都被一个“陌生”女人一一记在心里。她是谁?为何而来,又为何而去?
这个陌生的女子,在生命美好的十八年里,去守望那样一份无果的爱情。她13岁的时候遇到了25岁的R先生。她在信中这样描写他:“你有一张阳光灿烂的脸,看上去朝气蓬勃,头发浓密,有光泽,身材挺拔,长相俊美……你会一丝不苟的写作,夜以继日的看书……你把热情洋溢的一面展现给世人……爱情就是如此不公正,被爱者,总是像上帝般神圣而不可高攀,爱者总是低到尘埃里,从尘埃里开出一朵凄美的花。这样不对等的爱情,一开始就注定是悲剧。她就是如此,用尽爱去勇气去仰望他,倾慕他。遇见R先生的时候,她太年轻了,她的运气很不好,R的出场太过惊艳,早已成了她心中不可逾越的标杆。他的爱,始于思慕,始于新奇,然后一再沉沦。
R居住的地方和她是对门,他们的距离很近,却也很远。她和R先生一共有三次的接近,她没遇见他之前,她的生活如一团乱麻,心情郁郁寡欢,他出现之后,改变了她平淡无奇的人生。为了追随他,她如饥似渴的读了很多书,她从成绩平平努力到班上第一名,努力让自己变得优秀一点,再优秀一点。她把孩童时期的执拗与好奇都用来观察他的生活。她第一次与R接近,他们俩险些撞在一起,她的心里紧张的“砰砰”直跳。R先生用温和而多情的眼睛看着让开的她,微笑着说:“谢谢你,小姐。”这是多么亲切的声音,瞬间唤起了她内心所有的悸动与柔情。她习惯性的窥视着R的一切。那是她太年轻了,还不知道这就是爱一个人的表现。
后来她的母亲改嫁,把她带到了另一个地方生活,这就预示着,她可能再也见不R先生了。虽不情愿,但也终究拗不过母亲。五年之后,她已从稚嫩的孩童出落成一位亭亭玉立的少女。这五年她心心念念的依旧是R先生。而今她再次归来,只为寻找他,寻找信中的所爱。当她看到他和陌生的女子紧紧依偎在一起时,她的心宛如被敲碎的冰面,痛苦的感觉一下涌了上来。她从前是孩子,并不恨R和其他女人亲昵举动,而此时她却因此愤怒。有一天晚上,她终于引起了R的注意。可是他却没有认出她来,她感到了无边的失望。之前那么多次的擦肩而过,却没有给他留下一点儿记忆。两天之后,他们再次相遇。她的漂亮与活力驱使着他好奇心去接近她。他们共进晚餐,R先生的谈吐是那样轻松幽默,举止温文尔雅,没有任何下流的说辞,也没有讨好的眼神,他就像一个知己在她面前收放有度。她在他那里待了整整一晚。她把一切都给了他,没有要一句甜言蜜语,没有躲避,只是放下所有的胆怯与害羞去拥抱他。她在信中说道:“是我不顾一切来找你,情愿为你付出我的一切,这就是我的命运,如同飞蛾扑火,我永远不会抱怨你的多情……直到现在依旧充满感激,是你给了我一个最幸福的时刻,当我一觉醒来,看到你在我身边酣睡,我感觉就像天堂。爱上你,我从来就没有后悔过,当我紧紧挨着你的时候,我那幸福的泪水情不自禁的流了下来。”
“我一回来就去找你!”这是R离开她的承诺,但两个月之后,他再也没有联系过她,携风归来,又随风而去。他就那样轻易的作出承诺,却又不留任何记忆的忘却。我们执着于追求的事物,一旦拥有,再失去的痛苦必然会盖过之前一无所有的微痛。这种痛苦是空白且难以让人承受。她想,可能再也见不到他了吧。她会在他每年的生日,寄上一束白玫瑰。白玫瑰如同她一样静默安然,始终如一。
八年后,她带着活泼可爱的儿子归来,她在信中向R这样描述她的孩子:“他喜欢微笑,拥有着和你一样聪明的黑眼睛,那是明亮而快乐的眼睛,就像天使。”她离开他以后,孩子变成了她最大的信仰。那一年,她瞒着继父和母亲,独自在外生产。整部小说最震撼之处莫过于产房描写,反映了社会肮脏阴暗的一面,穷人忍受欺凌,蒙受羞辱,打着科学的幌子在女人身上摸来摸去的医生,任凭恶言恶语的鞭笞都让人心疼。这正是她所经历的一段痛苦的回忆,她以一位母亲的责任与爱,为即将出生的孩子默默地忍受着无边的黑暗。她是真实的,立体的,伟大的。向往爱情的她眼中并不是只有爱情,还有血浓于水的亲情——母爱。他的爱无私而忘我。生活艰难且心酸,社会沉重的阴暗压得人喘不过气,她又独自抚养骨肉,为了生存,为了给孩子提供更好的生活,游走在形形色色的男人之中。终于,他们第三次相逢。此时R的眼睛满了欲望,他的目光穿过一大片灯红酒绿的浮华望向她。他们又一次的纠缠在一起,R还是没有认出她来。只当她是风尘女子,他往她的衣服里塞钱只当自己为风尘女子买单。无法想象那一刻,她的心是否疼到颤抖。每每想到此,总会感到令人窒息的绝望。深情的爱了这么多年,独自抚养他们的孩子,一次次近距离的接触与交流,为什么认不出她,还把当作妓女。R甚至用同样的借口:“我要走了,我一回来就找你。”她失神的跌跌撞撞出了门,撞到了跟随R多年的头发早已花白的老管家。“小姐。”老管家望向她,她震惊的看着老管家,此时的她眼泪盈眶把R塞给他的钱都给了老管家。茫茫人海,记住她的人很多,他们对她的了解胜过R先生在一生中对她的了解。“我被许多人宠爱,只有你从来没有在乎过我,还把我忘记了。”她在信中这样写道。
“我的宿命分为两段,未遇见你时和遇见你以后。你治好我的忧郁,而后赐我悲伤,忧郁和悲伤之间的片刻欢喜,透支了我生命全部的热情储蓄。想饮一些酒,让灵魂失重,好被风吹走,可一想到终将是你的路人,便觉得沦为整个世界的路人。风虽大,都绕过我的灵魂。”这是诗人西贝的小诗《路人》。她对R来说,不就是那样陌生,那样路人一般的存在。他从来就没有记住过她,他真的是一个生性风流,极端健忘的花花公子。她是知道的,知道他总是多情风流。
她说:“我不会用孩子去干扰你的生活,我们只是短暂相逢的路人,只是按照自己生活原则的人。我爱你,毫无所求的爱你。我知道你是游戏爱情的男人,可是我对你忠贞不渝。你不了解我啊!要是我早些把孩子的事情告诉你,你一定会把我当成风流成性的女子和一名不知名的男子生下的野孩子……我不能让你有这样的猜疑,我爱你,怎么能让你的心理有阴影。”
她说:你是一匹野马,我要是给你套上缰绳,就相当于杀了你,我无法让你爱我,这是我的遗憾。但是我不能让你永远恨我,你摆脱我,怕我成为你的累赘。我知道你的想法,所以宁愿一个人独处,而不去纠缠你……我希望你想起我没有任何沉重的感觉……可是你从来不曾想过我……你是爱过就忘记的人。”
她说:“我的孩子死了,我们的孩子——现在这个世界上,我唯一思念的人就是你,可是你对我一无所知……我的孩子死了……我已经万念俱灰,可是我这压抑的灵魂要呐喊一次。”
她说:“我想我有可能会死,所以不需要你回复这封信,现在我感觉浑身忽冷忽热,只有病魔让我如此恐惧的时候,我才敢把我的秘密告诉你。如果这封信到了你手上,那就代表我已经死亡,是一个不幸的女人,在向你讲述一生,那是专属于你的生命,从她记事开始,直到生命终结的那一刻。”
这世上除却亲情再也没有无私的感情了。可是我却在女主人公身上看到了爱情,是无私的爱情,是伟岸,是高洁的爱情。她有着无尽的勇气与魄力。她睿智的看待这一切,在如此悲壮的爱情面前,从容的选择去爱。“我的心始终为你而紧张,为你而颤动;可是你对此毫无感觉,就像你口袋里装了怀表,你对它的绷紧的发条没有感觉一样。这根发条在暗中耐心地数着你的钟点,计算着你的时间,以它听不见的心跳陪着你东奔西走,而你在它那滴答不停的几百万秒当中,只有一次向它匆匆瞥了一眼。”一眼万年,即使是一眼,就足以让我沉沦万年。
故事,结束了。
R终于读完了那封信。他开始慢慢的回忆她模糊的身影,他真的一点没有把她放在心上。他看到花瓶是空的,心中微微一颤,这么多年,花瓶第一次是空的。她走了,她再也不会给他送白玫瑰了。离开了也好,与R先生——此生勿复见,山水不相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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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编辑时间为: Nov 6, 2019 at 12:36 am